【胜出】饥食
本篇将收录于个人志《非自由》,初定2018/11/3开放预售。
完结。字数9000+。轰焦冻是头号助攻。
背景:职英。属性:HE。
是重修。旧版过于傻屌,已经被我锁了。
推开粮食管理处后门的一瞬间,我就想拔腿往外跑。
一件熟悉的橙色外套,就在我前面几步路远的地方。可我往后退的脚步才顿了一顿,就晚了,立刻被小胜的目光锁死在原地。
……
脸上的新伤口,开始隐隐发热发痛。昨晚被炸到的痛觉历历在目。
他看起来心情不好,很疲惫,没有精神,和我一样。然而他却并没有像昨晚那样举着拳头扑上来,而只是冷哼了一声。
我猜,这算是跟我打了招呼:
“晚上好,小胜。”
“哼。”
他又哼了一声,这是回答,我认得。
我们僵持在这个空间里,都没有再往里走一步。他死死盯着我脸上的纱布,把那里盯得更痛了。
忽然他朝我伸出手来,好像是冲着我脸上的伤口去的。我立即条件反射地躲开——但其实没必要。我们中间始终隔了八十厘米厚的空气,他本就碰不到我。
他不大自然地收回手,嘴上语气很冲:
“废物,你还知道要吃饭?”
“人当然要吃饭了。”
我懂装不懂,厚着脸皮无视他,准备往里走。
“喂,”他叫住我,“顺便把老子的那份拿了。”
“……你自己有手有脚。”
“……啧,老子不想看见阴阳脸,不行吗?”
轰君是驻守在粮食管理处,负责发放餐券的职英。
粮食管理处这种机构突然出现,完全是因为半年前发生的那场超级太阳风暴。
史无前例的太阳风暴,导致了全球范围的停电。
长久的停电,不仅仅是让人们重回黑暗这么简单,而是阻止了人类几乎所有产业的进程。
无法生产、无法运输、无法通讯。
城市逐渐失去了粮食供应。人口越多的大型城市,越容易受到影响。
世界里已经有至少一半的人口,陷入饥饿之中了。
面临这种情况,部分地区开始提出,要建立粮食管理机制。于是在第一英雄安德瓦的一手推动之下,粮食管理处诞生了。让轰君这么强的职英担任这种文职,也是安德瓦的意思。毕竟只要想想就能明白,这种地方,是一定会经常发生暴动的。
小胜讨厌来这里,因为这里总是围着很多人,很挤。而职英的餐券又必须找轰君来领取,这令他对轰君的印象更加不好了。但这不是能说服我的理由:
“餐券本来就不能代领,你想不遵守规则吗小胜?”
“你跟我讲规则?”小胜有些恼怒,明显不想再聊了,“你他妈到底去不去?”
我不想跟他打架,因为打架消耗体力,肚子饿的快。我迅速改口答应,然后绕过他,溜进门里,跑上楼梯,跑进轰君的办公室。
进了办公室关上门,我才松了一口气。
“轰君,晚上好!”
“喔,绿谷。”轰君跟我打招呼,“怎么这么匆忙?”
“不是。”我微微喘气,“只是在楼下碰到了小胜。”
“你们又打架了?”
轰君看着我脸上的伤。
“嗯……不过已经是昨晚的事了。”
“这样啊。刚才没有打起来,真是稀奇呢。”
“轰君……你就不要取笑我了,我也很头疼啊。”我苦笑起来。
“抱歉抱歉,不说了。”
轰君拉开带着三个锁的抽屉,仔细数了两遍,才把餐券递给我。
一周七天,一天两顿,餐券却有二十八张。看来他已经意识到了小胜不想上楼,于是把他的那份也交给我了。我紧紧地把它们捏在手里。
“如果不急着回去的话,要不要喝茶?”
“什么?!”
他说的是茶!
我感觉我突然有力气了:
“诶?!可以吗!”
“当然,好东西就是该留到跟朋友见面的时候拿出来。”
他起身找来茶壶,迟疑了一瞬,拿了三个茶杯。
“要不要叫爆豪上来?”
我犹豫了一会儿。在这种连饭都吃不饱的时期,茶贵得千金难求。有这样的好处,不叫上小胜有些过意不去。
可想起小胜的表情,我又觉得自己没那个力气去面对他的拳头。
“我不太想去叫他。”
轰君看着我,居然挑起眉毛笑了笑:“不去倒也问题不大。他等得不耐烦了,自然就会上来找你。”
“……”
他说得很有道理。诱惑就在面前,推托不是美事,只好硬着头皮坐下来,看着轰君用指尖捏出几粒茶叶,小心翼翼地放进茶壶,然后灌溉以热水。
茶叶在水中上下翻滚,缓慢地展开叶子,茶色从茶叶中一道道地滑出来,画出各种奇妙的形状,然后融在水里。壶的颜色从透明变成淡红,淡得看久了也并不觉得有任何红色,可我还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。
好久好久没喝茶了。
“你跟他闹什么矛盾,我可以听听吗?”
轰君一边慢悠悠地倒茶,一边问我。
想起这事我就不太高兴。缺乏粮食就是缺乏能量的来源,打架和养伤只会让人变得容易饥饿,对谁都没有好处。
所以对于小胜突然揍我这件事,我至今都没有想明白。
“我真不知道。我只说了句我有点饿,小胜就突然扑上来打我了。”
过淡的红茶味如白水,我在舌面上将茶水翻了又翻,寻找到所有茶味后才舍得吞下。轰君的茶是他母亲生前收藏的,现在估计不剩多少。他知道我喜欢茶,还提出要送我一小袋,我没敢拿。太贵重了。我这一口喝下去,大约已经喝掉了半辆跑车的钱。
在这种条件下还能喝到茶,已经是无比幸运的事情了。
正此时,楼下传来一阵骚动。轰君像是已经习惯了似的,淡然地站起来往外看,我们判断是有人从正门冲了进来。我怕出事,放下茶杯就往楼下冲,还没跑到楼梯口,就听见小胜的怒喝和爆鸣,以及几句意味不明的咆哮。
不到三十秒,小胜似乎就把事情解决了。
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喊:
“你们当然不愁吃!你们当然永远也不会像我一样连续三天抢不到餐券!”
……
这个声音立马被如潮的吵闹声盖住了。
与他一样没有抢到今天的餐券的人还有很多。他们都在外面,被警察努力地拦着,发出没有结果的抗议。
冲进来的那人在这一片吵闹声中,还要继续怒吼:
“他们已经放弃神田区了!迟早也会放弃你们!”
他的嘴被旁边的职英堵上,很快就被带走了。
门口仍有百来人堵着,驱赶不去,每日如此。
我的脚步停在一楼的楼梯口,愣愣地看着这一切迅速结束。
小胜从押送车旁往回走,甩了甩手,看见我在这儿发愣,忽然抬手磕了一下我的脑壳:
“反应慢半拍。要你有什么用?”
我被敲得立刻抱头倒吸凉气,然后才想起来要反驳:
“我听见声音,马上就冲过来了好不好!”
“那也太慢了。”
“用个性会很耗体力啊……”
“就你这状态,不用个性打得过谁?”
……那我确实打不过小胜。这么说你满足了吗?
我这句话没说出来,因为他朝我伸手要餐券。我把上身下身摸了个遍,才冒着冷汗想起来,餐券被我丢在轰君的办公桌上了。
“在上面。”我收回手强作冷静,“一起上去吧。”
“老子要是想上去,一开始就会自己上去。”
“可是小胜,”我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,“轰君泡了茶。”
“……咕!”
小胜的喉咙发出微妙的吞口水声音。 同时,表情变也得僵硬起来。他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了我一眼,眼里带着惊讶和其他复杂的情绪。
我猜他是上钩了。小胜也爱喝茶——这跟他的性格真是一点都不像。很多人都以为他喜欢喝气泡水碳酸饮料什么的,但实际上小胜从小到大都只喝某几款茶饮料。
他更爱绿茶,所以我选择不告诉他我们喝的是红茶。
轰君就站在楼梯口,等着我们上去。他抬眼向轰君看过去,好像在观察轰君的意思。
哼,好像我还会骗他似的。我的话那么不可信吗?
轰君朝小胜点点头,忽然对着我俩做了一个掰断什么东西放进嘴里的动作。
我还没反应过来,小胜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,接着立马在我背后推了一把。
“快走!”
我感觉我简直是被他用手叉着往楼上移动,只好一边走一边问他:“轰君说什么?”
这回是小胜压低声音,凑到我耳边来。极低频率的人声自他喉咙里发出,我只觉得耳朵的绒毛一阵颤抖:
“巧克力。”
比起巧克力,更让我惊讶的是被小胜凑到耳边说话的感觉。
我上臂起了密麻的鸡皮疙瘩。心脏的肌肉抽搐了一瞬间,因为它们忽然变得酥麻,直接漏跳了一下,导致我满脸发烫。
我惊慌地捂嘴。
实际上我不想让他发现我竟然脸红了。
我不禁怀疑,刚才我对着小胜的耳朵说话,他有同样的感觉吗?
“你他妈发什么呆?”
小胜打断我的思路,叉着我继续往上走。后背那一处与他接触的皮肤,在两秒钟内变得热而汗湿。
他的手很有力,我反而像个没脚的人,一点力气都没用,就傻愣愣被他托到了二楼。
小胜叉着我进了办公室。他先是瞪了一眼轰君,然后扫了一眼桌面,以惊人的直觉判断出哪杯是留给他的,然后直接举起茶杯,咕咚喝了一大口。
果不其然,他马上皱了皱眉。我以为他马上要说“为什么是红茶”,结果他并没有说什么,而是坐到了沙发上,慢慢地又品了一口。
“先坐一坐吧,现在出去也不合适。”轰君坐到另一个沙发上,“按照平常的情况,最晚也得再等半小时,门口那帮人才会散掉。”
“轰君真的辛苦了。”
“还好,至少我是不怕围殴的。但是,用上个性的话,晚上就会很饿。”
他随意地笑笑,好像有些疲惫。
“哼。”小胜轻蔑地撇过头去,然后把矛头对准了我:“你还在那站着干嘛?”
“啊?”
“坐啊!你是服务员吗?!”
我环视一周,沙发只有两个,现在只剩小胜身边的位置了。我有些紧张地走到他旁边。小胜又不耐烦,伸手把我一拽,把我拽跌进他身旁的沙发里。
“老子的东西呢。”
我把桌上的餐券数出一半,小心翼翼地举到小胜跟前。他刷刷刷地数了一通,然后抽出三张,塞进我手里:
“多了三张,给回你,呆子。”
“多了?!”
我慌乱地想把他手上的餐券拿来再数一遍,可他居然把那叠纸藏在身后,坚持要给我三张。
我再笨也不会点错餐券的数量,不至于吧?
于是我开始数自己的餐券。只要我的没少,那么他那边的数量就应该没问题。
小胜明显不乐意起来,把餐券往我怀里搡:
“给你你就拿着,废那么多话干什么?”
“可是我没数错……”
“我说多了,又没说你数错!”
“那不就是数错了吗?!”
我放下手里的餐券,扑向他手里的。我还非要知道到底是不是我数错了。小胜大骂起来,一会儿说我笨蛋,一会儿骂我蠢。鉴于地方太小,我们只能逗着玩似的动动拳脚。
轰君不知道为什么在一边叹气。
我们闹了好一会儿。忽然贴在我脸上的纱布被弄掉了。小胜被我的伤口吓得一愣,我马上把那一叠抢了过来。迅速数了一遍,我俩一人十四张。
哪里多了三张了,这不是刚好吗?小胜该不会眼神不好吧?
轰君不知为何又叹了一口气,给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:
“绿谷,你是不是总吃不饱?”
“诶?为什么这么说……”
“你仔细想想,因为昨天你跟爆豪打架,原因是你说饿。”
“……啊?”
小胜突然揍我,是因为我说饿?
小胜突然把茶杯砸到桌子上,气呼呼地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声:
“哼!”
我肚子饿,他生什么气啊。我真是莫名其妙了:
“那我下回不在你面前说饿不就行了吗?”
“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,蠢货!”小胜劈头盖脸地把我骂了一顿。我紧张地等着来自他手心的爆炸,就连轰君的右手也已经蓄势待发。
小胜终究还是没打算在别人的地盘上打架,只是忽然对着轰君指责我:
“喂,阴阳脸!你该不会不知道他是什么德行吧!”
我慌张地看着轰君,以为他有答案。没想到轰君也摇摇头:
“不好意思,我真的没有留意。”
“切!”
小胜气呼呼地坐下来,一副要好好教训我的样子:
“这家伙根本就是脑子有病。你没听说吗?他自己都吃不饱,居然还把餐券拿去送人!”
——诶?
——被别人看到了?
——可是如果不给那个人的话,说不定她会死啊!
职英的餐券是优先供应的,我们不需要像普通居民一样每天去排队,也暂时没有数量不足的问题。年轻力壮的人还好,他们总是能早早抢到;年迈一些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,会有连续两三天都吃不上饭的危险。上周我在路边遇见了一位老人,她朝我哭诉自己已经三天没有吃饭,我就把自己剩余的餐券分了一半给她,没想到就被别人看见了,还这么大张旗鼓地说出来,传进了小胜的耳朵里。
光凭那几张餐券,也许不能让她多活多少时日,可我就是无法看着别人在我眼前死去。
……这不就是职英的本能吗?怎么他还怪我!
我努力反驳:“小胜,那是在救人好不好!”
小胜居然气得直哆嗦:“阴阳脸,你看看这个榆木脑袋!”
轰君看着我俩,又是摇头,又是颇为无奈地笑了笑。
我不太高兴。救人是很严肃的事情。要救就得有风险和牺牲,拿它来开玩笑不是我喜欢的事情。
但轰君的神色很快就变得认真:
“爆豪,你应该把话说清楚,不然绿谷要一直误会下去了。从一开始就不是他数错了,而是你想把这三张分给他。我没说错吧?”
——诶???
小胜是为了我……吗?
我被轰君的话惊呆了,一时说不出话,只能愣愣地看着他。
但小胜可疑地沉默了,好像不想承认。不一会儿,忽然生气地伸手就把餐券从我手里拔出来:
“你不要就算了!老子自己吃!”
我赶紧把餐券都递给他:
“我本来就没打算拿你的啊。每顿的分量才那么点儿,小胜也吃不饱的吧?”
“哈?!”
小胜听了这话,不知为什么突然火冒三丈,愤怒地伸手掐住我的脖子:
“你是想死吗?”
他又在生什么气啊!
“我没有想死!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啊!?”
我真的搞不懂他了!
小胜恶狠狠地说:
“你他妈,脑子里只有别人吗?!你要到什么时候,才能考虑一下自己?!”
这也有错吗?!
“考虑别人有错吗?!那要是小胜眼前有快要饿死的人呢,小胜是打算放着不管吗?”
小胜沉下脸:“你能让他们多活多少天?一天?一个星期?一个月?你能每天都给他们饭吃?那场太阳风暴之后,全世界都在经济危机,最多只有一半的人能活下来!你不是很清楚吗?!”
他掐着我,几乎贴到我的鼻子:
“你救得了全世界吗!你有本事回半年前去叫太阳风暴别来啊?!”
他说得确实有道理,我也不是没有想过,可让我看着别人在面前饿死,我绝对做不到!
“那也不能看着他们死在眼前啊!”
“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,就行了是吗?那好,老子现在就把你戳瞎。”
他说着就真要动手,我立时愤怒了:
“你这样根本不算英雄!”
轰君伸出一只手拦住了我们:“不好意思,在我这里不能打架。”
“那就出去打。他妈的!”
我忍不住说了一句脏话。小胜的脸色也黑如锅底。就算他是担心我,我也不能容忍他侮辱英雄的职责和本性!
可是轰君还是拦着我们,说:
“你们先冷静下来。爆豪,你要说清楚,为什么把餐券给绿谷?你自己没关系吗?”
小胜立刻很大声地吼道:“我他妈还不是怕这家伙死掉吗?!”
——小胜也会怕我死掉?
可是比我接近死亡的人多了去了,他怎么就看不见呢?
“我是一条命,别人就不是一条命?”
“你跟别的家伙他妈的能比?!”
“有什么不一样,不都是一条人命而已吗!我又比谁高级到什么地方去了吗?!”
小胜突然异常凶恶地抓住我的衣领,把我摁在沙发背上:
“我问你,要是我跟另一个你不认识的人在你面前,都快死了,而你只能救一个人。你救谁?”
——哈?
突然让人做这种过时的选择题,是在拿我开玩笑吗?
小胜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冷。
“废久,你对我没有一点感情吗?
“换作是我快死了,你对我也没有一点偏袒吗?
“我偏袒你,认为你更重要,我会选择先救你。你就这么觉得不应该?!”
……
我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。
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。
如果认真去回答这个问题的话,我或许、不,我绝对,会选择先救小胜的吧。
这不是什么很难想象的场景。
当然我认为,人的生命是平等的。但如果非要把小胜和其他人放在一起衡量,我真的还能保持心里的天平吗?
“喂,废久,”
小胜开口叫我,声音沙哑。
“在神看来,的确,所有人都是平等的。
“但你,我,都只是个人而已啊。”
是人就会拥有感情。就会有爱和恨。
是人,当然就会偏袒自己重视的人。
我实在是……太愚钝了!
我现在明白了。我明白了一切。
我终于明白了我一直不敢去想、不敢承认的事实——
我对小胜而言,跟小胜对我而言一样重要。
小胜掐着我的手,逐渐失去力气了。他盯了我一会儿,忽然起身,转身就走。
我连忙爬起来,去拽他的袖子:
“等等,小胜!你还没把话说清楚……”
他打断我:“你他妈还有什么不清楚?”
我又哑巴了,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没说清楚。好像是有一句话该问出来,可它是什么呢?
小胜等了两秒钟,又抽开手准备往外走。
我不能让他走。这一次说不明白,可能就没有下一次了。
总之要先让他留下来!有什么办法——
“你还没……你还没吃巧克力!……”
小胜的动作一顿,愤怒又不争气地回头看了我们一眼。
轰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。
——居然成功了?!
我也有些忍不住笑,但手上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腕,把他拖回沙发上来。
他没有过多挣扎,偃旗息鼓地又坐下了。
轰君给了我们一人半根纯黑巧克力,还是快要过期的那种。但在这种非常时期,就算是发霉的巧克力也已经是海景房了,这一口下去,不知道要多少钱。
“你们把茶喝完,我要出去一下。”轰君说,“刚才被同事看见我拿着巧克力进来了。”
轰君拿着剩余的巧克力出去了。就这么几根,出去分一圈回来,估计就没有下次了。
我回到他的办公室里重新坐下,才吃了一口,就开始噼里啪啦地掉眼泪。
太苦了。
可是最苦的东西,不是黑巧克力啊。
苦难如今无处不在。
我已经属于比较幸运的那一批人了。因为职英是所谓的“精英人员”,只要申请,就可以离开这个城市,前往状况好一些的地方。
普通人要走的话,要么缴纳高额的钱款,要么有足够的政治后台。放眼整个神田区,成功走掉的人也不过百分之一而已。
我不舍得走,是因为我是这个城市的职英代表。我的存在,就代表着这个城市的秩序。
我害怕它变得动乱,变得失去秩序,人人只为一口食物而争抢,伤害他人。
其实我知道,这里已经被放弃了。再多的努力也很难扭转命运,有些人注定无法坚持到粮食正常供应的那一天。没有更多的食物,没有药品,医院不能运营,只要生病了,就等于死亡。在医院里躺着的数千人,都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被放弃了。
但只有我不能放弃啊。如果连我都走了,人们对于秩序的信仰就会彻底倒塌吧。
那将是神田区的第二次太阳风暴啊。
如果死,我希望死在这片土地上,和依赖我的人们一起。
我不能走。我不希望独活。
可是小胜呢?他怎么想?为什么至今他还留在这里?
我眼前一片模糊,看不清小胜的脸。
泪水掉到昨夜的伤口上,疼得只能吸气。
小胜好像很嫌弃,伸手过来在我脸上按了一按,泪水就被吸干了——他从没试过在一天之内朝我伸这么多次手,除非是跟我打架的时候。
我们现在没有隔着八十厘米厚的空气了。
我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,在皮肤底下热切地跳动着。
我忍不住去握他的手臂。
那脉搏就在我的手心里,跟我的脉搏重合、相离、再重合。
“好吃哭了?”他嘲笑我。
“小胜你怎么这么肤浅。”我丢开他的手臂。
“哼,哭包。”
要吃完小半条巧克力,只是一瞬间的事情。可小胜只咬了一口,忽然抬起手,把剩下的塞进了我嘴里。我使劲挣扎,被他低叱一声,只得乖乖地吞了下去。
“你怎么老是这样……你不吃吗?”
“这种甜腻腻的东西只适合你这种傻子吃吧?”
——又是借口!
他看着我把巧克力都吞下去,才松开手,又按在伤口上,帮我把脸上的水吸干。
“脏死了。这么大个人了能不能争点气?”
“还不是你揍的……”
“还不是因为你蠢,老是不把自己的命放在眼里?我不揍你,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?”
“小胜真过分。”
我现在不介意这种说法了。
不过我这眼泪一掉,他的态度突然就缓和了,真管用。这一招也许以后也用得上。
“那个,小胜啊……受了伤恢复也要消耗体力的。以后咱们能不能别打架了?”
“没人想跟你打。哦,你还不知道还手了?”
“我这不是不想浪费力气吗……”
轰君忽然敲了敲门,从门外伸了个脑袋进来:
“话说,外面的人散得差不多了。你们要不要回去?”
小胜收回手,干脆利落地“哦”了一声,把剩下的茶一股脑倒进肚子,站起来往外走。“多出来的”三张餐券像变魔术似的出现在我兜里。我赶紧追过去,却被轰君扯住。
“绿谷,你等一等,跟你说一件事。”
轰君神色复杂,眼睛紧紧盯着小胜。小胜哼了一声,说他会在楼下等我,便径直走了。
直到他消失在楼梯拐角,轰君才开口说话,声音仍然压得极低。
“爆豪他其实……”
事情好像很严重,我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下文。
轰君深吸一口气,慎重地说:
“在食堂工作的同事,刚才闲聊的时候告诉我……爆心地每天只会在食堂出现一次。我同事觉得不太对劲,后来仔细留意了,发现每天都有一个老人过来吃饭,按理来说这样的老人应该抢不到餐券了。我同事查了一下餐券的编码,发现这老人拿的……
“就是爆心地的餐券。”
我张了张嘴,又半天没说出话。
“他跟你想的,其实是一样的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
我极力想说点什么,可是半天只挤出这个“嗯”。
轰君踌躇了一会儿,说爆豪该等急了,便送我下楼。
我跑出去,追到门口,小胜已经戴上帽子和口罩,在那里站着。
听见我来,他慢悠悠往外踱。
我追到十字路口。交警举着旗子,这是红灯的意思。
我喊他:
“小胜!”
“干嘛!”
他仍然气势汹汹。
我追上他,还没来得及开口,交警的旗子就转了方向。
我们该走了。
他把兜帽往我头上一拨,扯着我走上斑马线。
我在慌乱之中,反手抓住他的手臂,又被他不耐烦地握住。
“走快点!”
——到头来,他怎么好意思说我不顾自己的性命啊!明明他比我更卖力不是吗?
我们对这个城市,对这里的人,对我,都充满了偏袒,甚至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。
他跟我一样清醒,知道我们早就被抛弃。我们连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都不知道,但还是选择去救,去帮助,只因为这是英雄的本能。
小胜怎么会变呢?他也是个职英!
他跟我的想法,总是一样的啊。
“诶小胜,咱们能不能想个办法啊。那三张你也别给我了。不如我们的餐券放在一起吧?以后要分给谁,怎么用,都两个人商量着来?”
我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,又加了一句:
“……可以吗?”
“意思是,你要跟我一起行动?”
我想了一想,好像没什么差别。
“你答应不跟我打架,就行。”
“切,老子才没有力气跟你打架。”他这回的不屑演得很不走心,“所以意思是你要住我家?”
我又想了一想,好像还是没差别。
不对呀,怎么就变成这样了,搞得好像我想要跟小胜同居一样……
我忽然开始思考另一种可能,思考我没能问出来的那句话。
为什么我会突然认为,和他死在一起的话,也算是个善终?
为什么我好像一点都不排斥和他住在一起?
这份感情,究竟名为何物?
小胜抓抓头发,似乎没想到我提出了这种要求。但他的心情看起来并不坏:
“可以是可以……那你就别这么不自量力,管着点自己的手。死了就没有留下来的意义了!听懂没有?!”
“什么啊,不自量力的不是小胜吗?刚才还骂我骂得那么凶,信誓旦旦说救不了救不了,结果你自己还不是救了别……人……”
不好,说漏嘴了。
“……啧!”
他不爽,烦躁地挠了挠头。
“他妈的。谁告诉你的?”
“小胜,你当食堂的人不认识你呢?”
“哼。”
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个哼了,但既然已经被戳穿,也就不再假装正常,哼也哼得有气无力。可这一次小胜的眼睛没有在生气,反而在微微地笑。
我必须作出道歉了。
“刚刚那样说了小胜,对不起。小胜是英雄,当之无愧的。”
“……”
他用鲜红的眼睛看着我,逐渐露出一丝笑意。
“毕竟是废久,蠢一点倒也可以理解。”
他伸手按在我的头上,胡乱揉了一通。这是原谅我的意思,我知道。
那么,我要问了。
“小胜,你不走,是因为我吗?”
“你说什么?听不见!”
他没有听清楚。气候无常,恰于我说话的时候响起一声惊雷。
立时,路口大风刮过,卷起沙土尘埃落叶。路人纷纷开始奔跑,只有小胜稳稳立在迎风处,背对着夕阳,向我发出疑问。
他的侧颜瘦削,颈骨分明。
我被风刮得睁不开眼,伸手去拉他手肘处的衣服,却被握住手腕。
——我的脉搏,开始在他手里跳动了。
我不必再问,也知道自己心中的答案了。
“我不问啦!”
我迎着风朝他喊,将五指塞进他的指缝。
他起初有些惊讶,但很快就将我握紧了,眼睛逐渐燃烧起鲜明的红色。
“你他妈别后悔,老子可不会再答了!”
“不会的。我什么都知道了!”
“你他妈知道个屁。”
他弹我的额头,然后笑起来。
在我们身边,饥饿的人群零零落落地行走着,沙石尘土在狂风中飘扬。城市的傍晚失去颜色,准备迎来一场暴雨。
这双红色眼睛,却在此刻,成为了全世界的灰暗之中独属于我的温暖夕阳。
我忽然感到另一种层次的饥饿,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渴望。
我感到如同求生一样的爱与渴望被爱被重视的本能,和已经被人重视、偏袒的幸福感。
他就是为我而留下,我知道。
我像雏鸟待哺一样张开嘴。
我获得的食物,是一个绵长安宁的吻。
end
重申:《非自由》预计2018/11/3开放预售。
初定预售前20名赠送全套特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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